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88章

關燈
門口的譚振興聽到他提家業子嗣就滿臉不痛快,礙於他是長輩,硬生生忍著沒發作,待換了身幹爽的衣衫後,他哪兒都不去,就在桌邊聽著陸舉人唾沫橫飛的勸譚盛禮續弦,黑漆漆的眼神差點沒把陸舉人盯出個窟窿來,後知後覺回過神的陸舉人註意到他眼底的情緒,心領神會道,“子孫成行滿眼前,妻能管弦妾能舞,專心讀書是好事,子孫之事也不可耽誤啊,尤其是幾位公子,血氣方剛,正是開枝散葉的好時候……”

在陸舉人眼裏,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子嗣充盈好比那參天大樹,非螻蟻能蛀,避開螻蟻,家族才能興盛強大,縱觀綿州城有威望的家族,誰家不是庶子庶女眾多。也有那幾代單傳的人家,日日活得膽戰心驚,心驚肉跳,唯恐有人謀財害兒子性命以致於無人送終,為保安全,花錢買幾個侍從跟著。

江家便是這般,江老舉人共有兩個嫡子三個庶子,照理說不愁沒有孫子繼承家業,誰知長子成親多年沒有子嗣,次子和庶子早幾年生的都是閨女,江同出生後,成為江家的獨孫,闔府上下無不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江同七八歲時,走哪兒都簇擁著一幫人,直到後來有弟弟堂弟出生,江同才敢獨自出門了。

有先例在前,譚盛禮就該引以為戒,他若是譚盛禮,毫不猶豫的續弦,再納兩房小妾,多生幾個孩子,不愁沒人送終,再者等十幾年後,子女長大成人,嫁女娶兒媳,聯姻的人家多了,彼此相互幫襯,何愁在城裏站不穩腳跟,何況譚家乃帝師之後,在讀書方面頗有天賦,走科舉入仕途是不可避免的,就更需要多幾個親家鞏固自己在官場的位置了。

如此簡單的事,他都看得明白,譚盛禮怎麽就不懂,陸舉人猜測他是讀書讀多了才不曾考慮這方面,因此,他是抱著交好的態度和譚盛禮說這番話的。

譚盛禮認真聽著,不做回答,而譚振興坐不住了,陸舉人的意思是勸他也納妾為譚家生兒子?

這話如果早點說他或許會考慮,現在半點納妾的心思都沒有了,譚振業和他說了,生閨女並不比兒子差,閨女不聽話,嫁到敵人家禍害對方全家,兒子不行啊,兒子不聽話,再娶個心懷不軌的媳婦回來,兩口子不得鬧得家宅不寧啊,再說了,就算兒子教得很好,誰知道會娶個什麽樣的媳婦回來,有的姑娘看著溫柔體貼,兇狠起來堪比猛獸,如果汪氏眼神不好替兒子挑了個豺狼虎豹,倒黴的就是他們全家。

養女兒風險就小很多,而且女兒貼心,他好好待她們,將來遇到事她們還能不管自己死活?雖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但誰家女兒不是向著娘家的啊,汪氏嫁進門多年,到綿州後都有托人捎年禮回汪家,譚佩玉就更不用說了,這次他們去京城,譚佩玉給他們縫制了套衣衫,衣衫裏藏了銀票。

女兒好啊,女兒貼心,他美滋滋的看向旁邊端坐在矮凳上的女兒,笑得那叫個如沐春風,大丫頭和二丫頭亦甜甜的咧著嘴微笑,兩人記好不記仇的,出城那天清晨,她們想吃綠豆餅,譚振興天不亮就出門給她們買。

看女兒沖自己笑,譚振興心裏更樂了,但聽譚盛禮道,“多謝陸兄好意,只是譚某已為人祖父,無心再娶,如今只盼幾個孩子出息就行。”

“不為你自己著想,總得想想幾個孩子的親事,沒有母親操持,終究有所不便。”陸舉人循循善誘。

譚盛禮想了想,“不礙事的。”

陸舉人又勸了幾句,譚振興覺得這老頭難纏得很,都說不娶了他還揪著不放,又不是靠說媒討飯吃的媒人,熱心過頭了吧。

外邊雷雨交加,陸舉人足足坐了半個時辰,喝了五杯茶,譚振興都懷疑他是不是故意來蹭茶喝的。

雨到晚上仍不見停,嘩嘩地順著屋檐滴落,天快黑時,驛丞大人來了,還帶著幾個孩子,請譚盛禮幫忙考察考察幾人功課,能讀書的就走科舉,不能讀書的趁早做其他打算,朝廷文官當道,但並非沒有武將的用武之地,請個師傅教武藝,做個武將領個官職也好啊。

孩子多,其他舉人也過來湊熱鬧,張嘴就考他們《千字文》《三字經》,譚盛禮則先問了幾個問題,至於是不是讀書的料,他不做評價,只和驛丞說,“讀書明理,無論將來做什麽,多讀書會有幫助的,這會兒年紀小,該約束他們好好讀書。”

心智不堅是孩子的通病,甭管他們想什麽,有什麽打算,都得多讀書,讀書能靜心養性,性格養好了,日後做什麽都強。

驛丞大人覺得這話有理,領著孩子離去時,恭敬的給譚盛禮拱手,其他舉人看了,眼底稍有不快,礙於情面,沒有表現出來,待吃過晚飯,各自回屋洗漱睡了。

譚家除了女眷有床,譚盛禮他們仍然睡柴房,客棧的柴房不要錢,能省下不少銀錢,夜深人靜,電閃雷鳴,狂風呼嘯,譚振興翻來覆去睡不著,他睡最左邊,譚盛禮睡最右邊,不知翻了多少個身,他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雨嘩嘩下著,屋檐仿佛在流水,譚盛禮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感覺被子被人拽了下,他睜開眼,借著窗外的閃電,隱隱看清身側多了個人,那人如蟲子,慢慢鉆進了被窩。

譚盛禮:“……”

“父親,過去些罷,我想挨著你睡。”

譚振興鉆進被子,緊緊抱住譚盛禮半邊胳膊。

譚盛禮:“……”

他往裏邊挪了點位置,譚振興立刻又靠過來,聲音委屈巴巴的,“父親,我睡不著。”

譚盛禮望了眼漏風的窗戶,有光一閃而過,他問,“為何?”

語畢,窗外轟隆隆雷聲滾過,譚振興扯了扯被子,不安地問,“父親,你會再娶嗎?”他不想有後娘,世間沒幾個後娘是好的,他不覺得自己有長姐的運氣能遇到個和親娘無異的後娘,他心裏怕,怕得睡不著。

譚盛禮思索許久,無數次的經驗告訴他,不回答譚振興的回答最好。

誰知,譚振興又問,“父親,你會再娶嗎?”聲音已然帶了哭腔。

譚盛禮:“……”

“不會。”

“哦。”

譚盛禮正想攆譚振興回自己位置去,倏然,被身旁那聲猶如雷震的聲音驚了跳,譚盛禮:“……”

‘gong……gong……’綿長的鼾聲此起彼伏……

窗外雷聲滾滾,房裏鼾聲陣陣,譚盛禮睡不著了,擔心影響其他人,他不好頻繁翻身,就維持平躺的姿勢,閉眼清醒地到了天亮,天剛亮,譚振興就醒了,縮回抱著譚盛禮胳膊的手,催譚振學和譚生隱出門砍柴,掌櫃說多少柴都收,趁著離開前能掙多少是多少。

待他們輕手輕腳的走出柴房,譚盛禮揉了揉僵硬的胳膊,無奈地直嘆氣。

雨已經停了,譚振興他們穿著昨日淋濕的衣衫進山,碰到許多半大的孩子拎著籃子在山裏撿菌子木耳,他們在綿州飯館吃過,菌子鮮香美味,燉湯味道堪稱一絕,他恬不知恥的問人要兩朵,結果人家翻了個白眼,像看傻子似的看著譚振興。

譚振興:“……”

“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走出幾步遠的孩子們回眸,不說話,譚振興笑意盎然的順了順發髻,“我姓譚。”他在綿州也算小有名氣,挑著水走再遠去賣,但凡說他姓譚,沒人不知道他的。

孩子們上下端詳他兩眼,轉身跑得更快了,譚振興聽到其中有兩個孩子喊,“爹啊,爹啊,有人要搶我們的菌子啊,你快來啊。”

譚振興:“……”三弟說得沒錯,兒子不如女兒好。

想和身旁的譚振學感慨兩句,偏頭看去,譚振學和譚生隱各自捂著臉往旁邊跑,譚振興:“……”

這檔子事不敢回客棧和譚盛禮說,說了有欺負孩子的嫌疑,唯有寫信和譚振業發發牢騷,順便提了提譚盛禮被催著續弦的事兒……

不知道是不是話有點啰嗦了,等到梁州時,譚振興發現他要寄給譚振業的信足足有十幾頁紙,如果其他人各自再寫兩頁,都快有書厚了,譚振興覺得有點浪費,想留幾頁起來,結果發現他每頁內容都必不可少,別無他法,待譚盛禮說寄信回家,他只能讓譚振學和譚佩珠什麽都別寫,該寫的他都寫在信裏了。

至於譚盛禮,譚振興管不著,也沒膽管。

譚盛禮給譚振業寫信意在督促他勤奮學習,努力備戰鄉試,不可荒廢學業,更不可生事,順便又問譚佩玉身體怎麽樣了……

比起譚振業滿肚子的抱怨,譚盛禮的更像是家書,信是隨其他幾位舉人的信一塊送走的,而他們準備在梁州待幾日,因為有舉人收到了梁州書院的邀請去書院講學,譚振興不感興趣,奈何幾個舉人極力游說譚盛禮,譚盛禮不好推辭,同意去梁州書院講六刻鐘。

梁州城比綿州要小,不及綿州繁華,風氣不及綿州浮誇,但某些方面有過之而無不及,比如收錢承諾遞文章這事,梁州書院外攬活的仁更多,綿州掙這些黑心錢的人愛穿大紅色衣服,站人群堆裏顯眼,容易被人記住,而這邊的人低調得多,人人穿著素色長衫,人模狗樣的,和普通讀書人沒什麽兩樣。

譚盛禮有個習慣,去到陌生的城喜歡到處走走問問,他們午後進的城,其他舉人都在客棧沐浴洗漱,準備明天去書院講學的事兒,唯有譚盛禮帶著他們到街上閑逛,不知不覺就逛到了書院外,然後就被人盯上了。

“老爺公子也是來看綿州舉人老爺的?”問話的是個倒三角眼的男子,下巴蓄著小嘬胡須,輕輕搖著手裏的折扇,乍眼瞧著是個文質彬彬的人,奈何眼神不好,綿州舉人老爺就在他面前認不出嗎?譚振興挺著胸脯,雙手抄在背後,咳了咳,有心透露自己的身份,誰知被譚盛禮搶了先,“路過來瞧瞧,綿州幾位舉人老爺都會來?”

男子自豪地昂頭,“那是,梁州書院雖不比綿州書院名聲顯赫,但也算西南數一數二的書院,聽說早給幾位舉人老爺送了消息,他們明早就會來書院呢。”說著,他手指著書院外徘徊不去的讀書人,“那些人都是為此而來,看到他們手裏拿著的文章沒,聽聞這次路過梁州的有帝師後人,才高八鬥,點評文章言語不多不少,但恰到好處……”

這不就是譚盛禮嗎?譚振興與有榮焉地擡起下巴,像只驕傲的孔雀,就差沒開屏了。

男子註意到他的動作,以為他心裏不屑,他小聲問,“公子覺得我胡說的?”

譚振興:“……”沒看到他非常讚同嗎,哪兒有質疑的意味,這人眼神也特不好,難怪連譚盛禮都沒認出來,他咳了咳,搖頭道,“不不不,你說的甚是有理啊,我……那位譚老爺豈止才高八鬥啊,寫的文章看哭了主考官呢……”

聞言,男子笑了,“是啊,不止主考官,咱們梁州城多少德高望重的大人看那篇文章後都淚流滿面啊,譚老爺的文章,無人能及啊。”

這話聽著舒服,譚振興想接著再誇譚盛禮幾句,但聽男子問,“請帝師後人指導文章的機會可遇而不可求,公子可想遞文章給譚老爺瞧瞧?不瞞你說,我親戚是梁州書院的學生,平日很受先生喜歡,旁人花錢都買不到的請柬,他先生早就被他備了份兒……”

譚振興:“……”誰寫的故事啊,連版本都一模一樣。

旁邊,譚盛禮望著前邊提前等候的讀書人,問男子,“還要請柬嗎?”

男子撇嘴,“你以為呢,帝師後人可不是誰想見都能見的,山長大人費盡千辛萬苦請來的人,如果隨便什麽人都放進去,沖撞了帝師後人怎麽辦?”

日頭曬,有些人後背都汗濕了,他們三五成群的聚堆,好像在商量著什麽,然後偏頭看向兩步外站著的男子,交出文章,開始掏錢,譚盛禮皺眉,擡腳走了過去,倒三角眼的男子看他走,忙伸手拉住他,“老爺,你擔心價格貴我算你便宜點,絕對比他們便宜……”

“不用了。”譚盛禮抽回自己的手,往前走去時,幾個讀書人已經把錢給了那人,那人收了文章,志得意滿眉開眼笑的走了,經過譚盛禮身邊,臉上的情緒稍微有所克制,問譚盛禮,“老爺可有文章想托我遞給綿州舉人老爺?”

譚盛禮定定地看著他,目光深沈如水,男子蹙眉,嘴裏小聲嘀咕了句‘看什麽看’,兜著錢,滿不在乎的走了。

幾個讀書人還聚在那聊天。

“你們說他會不會是騙子啊,進城時我特意打聽過,同鄉的秀才告訴我,如果有人湊過來說他是書院學生的親戚能幫忙遞文章給進士老爺或舉人老爺千萬別答應來著……”

“我也是,但沒辦法啊,來都來了,寧肯花點錢也好過遞文章進去人家不看,那人可是保證了的,經他手的文章,舉人老爺會細看點評,不然就退錢給我們。”

“事已至此,我們就等著罷,對了,你們住哪家客棧啊……”

幾人不是梁州城裏人,都是聽說譚老爺會來講學專程趕來的,可恨家裏銀錢不夠,否則他們直接去綿州,曾夫子做了綿州書院山長,據說風氣大不相同,還有平安街,那出的文章詩詞更是精妙,有生之年真想去瞧瞧,聊到綿州,幾人都露出憧憬之色,讀書人重名,誰不想自己的文章詩詞被天下人傳誦呢,平安街不論功名,不論才華高低,只要你能出首好的詩詞,好的文章,就會被書鋪抄錄賣到其他地方去,據說有的讀書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寫出那樣好的詩詞呢。

本是和人討論功課,激動時就慷慨激昂的說了幾句,然後就被書鋪抄進去了。

平安街到底是什麽樣的地方,太讓人好奇了。

譚盛禮在旁邊站著,本想插話聊幾句,但看幾人露出向往之色,到底忍住了,轉身回走,就看譚振興攤著手,剛剛極力拉生意的男子掏出兩個碎銀放上去,他反反覆覆的向譚振興求證,“你真的能讓我兒子和譚老爺幾句話?”

“我騙你作甚,我親戚是和譚老爺同行舉人老爺身邊的書童,譚老爺還指點他寫文章呢,不得不說,譚老爺性情寬厚,沒有半點架子,無論是書童還是護衛,譚老爺和他們說話都客客氣氣的……”

男子點頭如搗蒜,“對對對,譚老爺非常好相處……”說話間,又給了譚振興兩個碎銀,點頭哈腰道,“小兒的事兒就多勞煩你操心了啊。”

譚盛禮:“……”

譚振興喜不自勝地收了錢,隱隱註意到前方投來道不友善的目光,挑眉望去,被譚盛禮那雙陰森的眼眸唬了跳,眼疾手快把碎銀還了回去,對天發誓,他沒想收人錢財,純碎開個玩笑罷了,哪曉得男子不禁騙,幾句話就信以為真,死活要給他錢,他冤枉啊。

錢被退回來的男子慌了,忙把錢袋子裏的碎銀通通倒出來要給譚振興。

譚振興:“……”

這真是要害死他啊。

他艱難的咽了咽口水,雙腿止不住的打顫,“父親……”

男子楞住,轉身看向譚盛禮,然後又看臉色慘白,雙腿顫抖不止的譚振興,像見鬼似的,握緊碎銀,啊啊啊尖叫起來,“譚大公子,譚大公子,是你嗎?是你嗎?”

平安街流傳的文章和詩有提到譚家眾人,譚老爺高風亮節,家風甚嚴,而大公子性情活潑生平最懼怕譚老爺,常常被嚇得嚎啕大哭渾身哆嗦……他仔細看著眼前嘴唇發青的男人,直接張開手臂擁抱住譚振興,五官因著興奮扭曲得變了形,“大公子,大公子,是你吧,是你吧。”

譚振興:“……”

他娘的不是眼瞎啊,怎麽突然變成火眼金睛了。

男子抱起譚振興轉圈圈,嚇得譚振興冷汗直流,“你快把我放下來。”

周圍的人新奇的看向相擁轉圈的兩個男人,滿臉疑惑,但聽倒三角眼的男子再次吶喊,“大公子,是譚家大公子啊,你們沒認出來嗎?這是譚家大公子啊,帝師後人啊。”

譚振興:“……”他娘的到底怎麽認出他的。

譚盛禮也困惑,然而讀書人從周圍湧了過來,“譚老爺?是譚老爺嗎?學生有眼不識泰山,竟連譚老爺都不認出來。”

“譚老爺,譚老爺……”

譚盛禮拱手見禮,只見好幾個讀書人紅了眼眶,聲音哽咽道,“真的是譚老爺,想不到有生之年能親眼目睹譚老爺的風采,譚老爺啊……”

不是譚振興誇張,半數的讀書人跪下給譚盛禮磕頭,他怒了,使勁掙脫男子的懷抱,滿臉脹紅,“你……”

“嗚嗚嗚,大公子,能看到你真的太高興了,嗚嗚嗚……”

譚振興:“……”該哭的人是他罷,大庭廣眾,竟被個男人摟摟抱抱,簡直有損他譚家長子的風度,可看男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數落的話怎麽都說不出口,扁著嘴幹癟癟道,“哭什麽啊。”

“嗚嗚嗚,沒想到有幸見到大公子,我高興啊。”

譚振興咧著嘴,得意的撫平衣衫褶皺,看不出眼前的人竟這般仰慕自己,他語氣放緩,“別哭了。”

男子抹淚,嗚嗚嗚繼續嚎哭,“不怕大公子笑話,我自幼愛哭,做爹後也改不了這個毛病,嗚嗚嗚,親戚好友嫌我懦弱,沒有男兒氣概,嗚嗚嗚,直到看了平安書鋪的文章,我才知道世上有和我志同道合的人存在,大公子……”

等等,譚振興聽著怎麽覺得心裏不舒服呢,自己怎麽就和他志同道合了?

不等他想明白,男子替他解了惑,“愛哭如大公子,不照樣考上了舉人了嗎?”

譚振興:“……”確定是仰慕他喜極而泣的?他怎麽覺得像是幸災樂禍呢?還有,什麽愛哭如他,他已經很久沒哭過了好嗎?

“你說你看了平安書鋪的文章,什麽文章?”他怎麽不知道誰的文章裏提到他愛哭這事,平安書鋪不是徐冬山的嗎,抄錄哪些文章和詩詞售賣不都有人把關嗎?像這種抹黑他名聲的文章,就該堅決抵制它問世,徐冬山竟然趁機撈錢,商人,真的是商人本性啊。

他板著臉,極度不悅。

而旁邊,有受男子感染的讀書人過來,“嗚嗚嗚,大公子,你為我們做了表率啊,我不好意思說我也愛哭,我還小,動不動就哭會找不著媳婦,但我也想不哭啊,眼淚不聽話我有什麽辦法。”

譚振興:“……”

說實話,這種仰慕,不要也罷。

然而他沒得選,因為聊起愛哭的話題,他們就剎不住了,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

“我是大山村的,我們那的姑娘瞧不起哭哭啼啼的男子,嗚嗚嗚,我除了愛哭也沒其他不好,怎麽就遭嫌棄了呢?”

“你是遭旁人嫌棄,我是遭親朋好友嫌棄,每次我抹淚他們就捂嘴偷笑,嗚嗚嗚”

“都說我性格隨我娘,高興時要哭,難過時要哭,激動時要哭,心情平靜時也要哭,我有什麽辦法啊,嗚嗚嗚……”

譚振興明顯感覺自己的臉在漸漸往下拉,害怕有損他譚家長子的氣度,他深吸口氣,盡量克制內心深處的咆哮,心平氣和道,“平靜時有什麽好哭的啊?”

“嗚嗚嗚,心情平靜就容易想其他,想到其他高興或難過的事,眼淚就包不住了啊。”

譚振興:“……”好吧,當他什麽都沒問。

不遠處,被讀書人圍著的譚盛禮也在問讓他困惑的事,他簡短的和人寒暄後,發現沒有人遞文章給他,他明明看到好些人手裏捏著文章卻絕口不提此事,不由得問了出來。

他問的是位老者,看年紀約莫六十左右了,眼睛凹陷,皮膚蠟黃,看著不像讀書人,見譚盛禮問他,他雙手無所適從的垂著,緊緊攥著手裏的文章,回道,“我是替我兒子來的,他前幾天出門摔著了走不動得遠路,囑托我務必要把文章詩詞遞給譚老爺瞧瞧,我……”依兒子的說法,讓他花錢請人遞,但他進城後問過很多人,都說不花錢也行,他就想著過來看看,沒想到會碰到譚老爺。

譚盛禮問,“怎麽又不給我了?”

老者歪頭看看其他,“我是個粗人,不懂這裏邊的門道,害怕冒犯了你。”其他人手裏也拿著文章,俱沒有行動,他害怕自己表現太唐突給兒子丟臉,這才沒有提此事。

譚盛禮又問其他人,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遲疑道,“貿貿然給譚老爺會不會不禮貌?”

“何為禮貌?”

讀書人想了想,“千呼萬喚始出來,既舍不得花錢,為表心誠,自該多等上些時候。”猶記得每次有舉人老爺或進士老爺來,讀書人都是這麽做的,有錢就給錢托關系,沒錢就謙遜的在門外等上兩日,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沒準自己的文章就入了老爺的眼呢?

幾十年來,其他讀書人都這麽做的。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